马中骏是一位有着多重文化身份的传奇人物，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先锋戏剧《屋外有热流》，到引起广泛热议的新时期第一部时装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再到《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等一系列风格壮阔的武侠巨作，马中骏始终以独到的眼光和魄力站在时代风口浪尖，做文化界的弄潮儿。早在网剧方兴未艾之时他便独具慧眼，成为传统电视剧制作者投资网络剧的第一人。今年网剧大势如火如荼，独舌记者专程采访了马中骏先生。
马中骏：我跟网络小说结缘很早，看得也很多。大概十年前，当时新浪读书排行前几名的网络小说，我都买了版权，其中有一部盗墓小说叫《天眼》，我们改编成电视剧，叫《国家宝藏》。为了顺利过审，人物设置上做了一些改动，但小说内容大体都沿用了，当年收视率蛮高。后来做越狱题材的电视剧《青盲》，也是改编自网络小说。
马中骏：过去的作家基本都是内省型的，独自表达内心的感受和思考。相对来说女作家比男作家更内省，多用第一人称叙事。而网络小说这种当下语境中新的写作方式，状态跟传统写作非常不同，它是跟读者互动的。是很多人的经验通过一个写作者的笔表达出来了，是一种集体心理的描摹，一种集体智慧的表现。所以不能用评价传统文学的标准去评判网络文学的好坏，因为不在一个语境里。
马中骏：它有商业性，定时更新跟利益挂钩，要一直互动，可能没有来得及充分积淀就要出新，这种创作是会产生一些糟粕，也要客观看待。但通常来说，一部网络小说能红十年，一直受到关注，肯定有它的价值在。其实网络小说的创作跟古代通俗演义和说书类似，说书也要跟观众互动、观察观众的反应，哪个地方引得大家笑了，就多讲讲，越讲越生动。现在网络小说作家出书的时候，多少都会对自己的作品做修改。过去我们的文学创作还是比较个人化、精英化，要有一定的写作能力和写作渠道的才能出来。但网络小说真正可成为人民的文学，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这是我觉得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千千万万的写作者出来，这里面会有天才。
马中骏：网民就是当下的人民。网剧领域能做出大家都爱看的作品，就是人民的导演或者说人民的艺术家。其实网络上的东西很多是正能量的，应该正确引导让它发挥出来。
马中骏：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有基本的价值观，这不能对立起来。好的作品可以既满足人性的欲望，也有真善美的发挥。中国古代的传统就能提供基本的价值观和道德框架；很多网络小说的审美趣味其实是很传统的。
马中骏：九零后其实在回归传统。我们这一代人特别叛逆，跟我们成长的特殊时期有关，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写作者都是离经叛道的。而另一个方面，我们经过了动荡年代，光是描摹人生经历就已经足够荡气回肠了，甚至有些经历体验，小说都难以表现。所以我们这代人会喜欢现实主义的作品，越扎实的现实主义越觉得着迷。但现在的小孩生长在平和的时代环境里，生活中没太澜，只能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打开过去和未来的空间给他看一下。
马中骏：《执念师》是用软科幻的手段呈现了一个想象空间。我们跟PPTV和搜狐合作，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好，点击破四亿了。第一季制作还有待提升，第二季就会更高大上。《暗黑者》也是，第二季美术设计会更上一个层次。
马中骏：当时腾讯方面来慈文公司谈战略合作，我们给了几个网剧的想法，这中间还包括《暗黑者》，他们都觉得很好。我买这个小说版权五六年了，后来又续，买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不可能投拍，但我断定有朝一日肯定能拍，当时就在想网络。在《暗黑者》之前，网剧的投入普遍偏低。《暗黑者》按正常电视剧的投入做，甚至还略多一点。腾讯方面说我们大家一起投，要赔一起赔。网剧第一季特别难找到盈利模式；但我们认定只要做肯定会火，要敢于赔。
马中骏：当时网络剧还都是段子剧，《暗黑者》是严格按照剧情来做。会火也是因它的理念，“暗黑正义”在某一种意义上是一个社会的补充面，那些难以通过法律手段正面解决的问题，通过非正常手段去解决，这是一种在任何社会都真实存在的心理症象。如果你在文艺作品里面表现了，哪怕一点点，势必能获得高度的欢迎，这很自然的。
独舌：刚刚登陆湖南卫视钻石独播剧场的《花千骨》也是改编自网络小说，谈谈这部剧？
马中骏：原来上海电影节副秘书长唐丽君老师看了《花千骨》的小说，觉得特别棒，推荐给她女儿来验证是否受年轻人欢迎，她女儿看了也觉得好，然后就跟我讲。我看了以后觉得在仙侠类小说当中这部确实比较有特点，适合做剧，于是就把它的版权买下来了。
马中骏：跟我们过去拍的武侠剧不一样，跟过去拍的神话剧也不一样，传递出一种非常浓郁的当代气息。而且大量玄幻和仙侠类的小说都是男性喜欢看，《花千骨》在这个类型里属于女性观众很喜欢的作品，这很特别。
马中骏：做剧是团队集体创作，不能贪天功为己有，呈现出目前的样态，大家贡献都很大。团队当中我觉得唐丽君老师的作用尤其大，她第一次做总制片人，虽没这方面的经验，但她过去一直做国际电影节，有国际化的视野，对宏观的东西很了解，对想要做一个啥东西有比较清晰的概念。我们的公司的制作经验和市场经验都很丰富，合作起来能够说是珠联璧合如虎添翼。唐老师定出水墨基调、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侠味道。美术方面我们请奚仲文老师来做，是电影级的大咖，水准摆在那不用多说。置景方面，现在大量的剧都扎根横店，年代戏在那儿拍，谍战戏在那儿拍，古装戏也在那儿拍，观众肯定会觉得似曾相识，审美疲劳。拍《花千骨》，我们说一定要走出横店，去广西取景。所以从总体基调、剧本、导演、美术到演员每个方面，这个戏都很有特点。
独舌：您以前跟张纪中合作过好几部金庸武侠剧，这次拍仙侠是对过去的一种突破？
马中骏：当时我们拍《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这些武侠剧，很大的一个特色在于景色比较雄伟壮阔，让人眼前一亮，当时有人说是大陆武侠的风格，跟香港TVB武侠有区别的。但时间长了，观众会喜新厌旧，这也能够理解。《神雕》是我跟张纪中合作拍武侠的最后一部，拍完我觉得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了，再做就是自我重复了，所以就停下来。
马中骏：侠是一种精神。从文学上讲，中国人的叙述方式跟西方人有差别，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差别并不大。蜀山跟金庸武侠不一样，它里面的侠有飞剑法术，道士把剑飞出来。但是《蜀山》整个的写作概念跟金庸古龙和更早的武侠传统没有过大区别。而中国现在这部分仙侠玄幻类的小说还受到了西方影响，比如托尔金《魔戒》的奇幻一路，等于是把这一类的写作方式跟中国过去传统的仙与侠做了一定混搭，其中有相当多的概念和世界观的构架上受到西方文学和中国传统两种影响。
马中骏：《西游记》我们做得很认真，从做剧本到拍完做了五六年。这一版《西游》有它成功的地方，也有它失败的地方。成功的地方首先是做剧本的时候有一个企图心，考虑跟当代职场有一个互动，师徒四人组成一个职场。制作上，我们是正儿八经地研究了西行路线，因为很多地方是边疆和外国，要规避各种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外交问题。拍摄去了甘肃、新疆很多地方，没去的都按照当地景观地貌三维建模。但是这个戏也有一些遗憾，比如做造型，孙猴子和猪八戒是美国团队做的，那些造型头套如果用普通硅胶粘在皮肤上，时间长了对皮肤的伤害很大，必须要用可呼吸的硅胶，这个材料得从美国人那里买。我们找了美国这方面的顶级团队来做，可是双方在审美观上存在一定的差异。无论跟他们怎么讲，审美还是不一样。猪八戒的形象，过去是家猪，我们这一版是野猪；因为做家猪有民族宗教问题，野猪是动物，在中东地区可以发行，家猪的话就进不去。可野猪就难免不够和蔼可亲，这都是问题。
马中骏：对，我们是电视剧运用特技相当早的公司，这方面我很懂。美国的特技公司我全去考察交流过，还有印度，印度的特技团队很大，一个作业面至少八百人，有的达到一千五百人，这制作速度就上来了，美国许多影视特技加工都放在了印度。我们做《西游》，里面的特技参差不齐，因为量太大了，一共找了十五个团队，因为中国没有大的团队，都是小团队，水平有高低。如果只用一个特别高水平的团队做，那时间下不来。
独舌：拍电视剧预算有限，量又非常大，但观众是按美国大片的特技标准来比较的。
马中骏：这是根本的问题。美剧在这方面很厉害，比如看《权力的游戏》，它有特技，做得不多，但一定做得很精，这是我们要学习的，不能无限用特技，我们跟美剧的差距首先是在剧本设计当中，人家每一步都是工业化的，在做剧本阶段就都考虑到了。
独舌：除了《执念师》、《暗黑者》更新季和《花千骨》，慈文传媒今年还在开发哪些大IP?
马中骏：今年的几个大IP，比如《回到明朝当王爷》、《特工皇妃》，还有林楠导演和白一骢合作的《撞铃》，另外还其他的在筹划中。
马中骏：还好吧，其实穿越本身只是方式而已，关键是穿过去你带去什么。美国人总是往上穿、往未来穿，我们总是往下穿。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穿越技术有高低，如果穿越到未来，整个环境都要架空，所有东西都要三维建模，就算想象力到位了，实现想象力的技术也难以到位。第二个是你带着什么样的价值观穿过去，这很考验做剧本的人。现在很多穿越小说都是女的穿过去当嫔妃，男的穿过去娶三妻四妾，其实都是真实社会心态的曲折反映。
马中骏：这种穿越到古代当嫔妃的心态与当下年轻人对婚姻对家庭对自身环境的不安全心态有关。我觉得是反映了当代年轻人对纯爱的追求，现在年轻人的父母是我们这一代，离经叛道；而且很多孩子家庭动荡，父母离异，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们对爱、专一、安全感的渴望是非常强烈的。网络小说大行其道，跟这些社会心态都有关系。女的穿越到古代，那个社会里皇帝三宫六院是一般的情况、是没有异议的，这时候我虽然是三宫六院的一分子，但皇上就爱我，那我能不能接受这样一种状况……这种纠结的心态，通过穿越剧折射出来。任何群体共鸣都有它背后的社会心理背景。作家也好，影视制作人也好，得去从社会学的角度琢磨它，去探究社会症象，否则你的东西凭什么轰动，怎么能有生命力。文艺作品提供了很好的镜像；就像《黑镜子》是英国社会的一面镜子，美剧反映的是美国社会的社会矛盾。我们的领导也应该研究怎么去正面引导，思考如何来解决，因为这么多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不在这一个地区捅破，就在那个地方捅破。
马中骏：做投资人很简单，看一个东西有没有价值，价值分两个层面，精神价值和物质价值，当下价值和未来价值。做一个东西可能当下会赢利，也可能当下会赔。投资人不可能一直做赔的，但也不能说因为当下赔就不做，因为还有未来价值，要考虑这种平衡。
马中骏：《暗黑者》第二季以后至少可以打平，甚至有微利。《执念师》第二季我觉得也会有微利。从投资眼光来说，我们常常不如老外看得长远，考虑眼前利益的多，考虑未来价值的少。也是由于民族长期苦难动荡，人都没安全感，倾向于急功近利。很多互联网视频现在都在亏，但还在继续向前走，看似是在烧钱，但实际烧的是聪明人的钱，聪明人看重未来价值。
马中骏：网络和电视台面对的是两个用户群，网剧和传统电视剧在理念、调性上都不一样，各自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空间。其实全世界都一样，电视的观众不会扩量，因为整体观看习惯在变。但电视观众还是有，这一个市场应该继续维护。更多的年轻人现在用手机看视频，用电脑看的都少，互联网肯定是一个富矿，是我们未来的重点。做网剧的人需要有互联网思维，这跟年龄还无关，关键是对这样的领域感兴趣、真熟悉；有的人即便年轻也做不了，因为思维模式还是传统的。我们公司有动画和游戏的团队，我成天跟这些年轻人交流，感觉思路真不一样。要很清楚自己的目标用户，性别、年龄、职业、喜欢二次元还是非二次元的……你的针对性越准确，到达率就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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